柳成龍
字而見，號西厓，謙庵弟。生嘉靖壬寅。兒時器度如成人，六歲受《大學》，八歲讀《孟子》。至伯夷目不視惡色，耳不聽淫聲，慨然想慕其爲人，至或夢寐見之。弱冠登先生門，先生一見異之曰: “此子天所生也，必成大儒。” 留數月，受《心經》、《近思錄》等書。自是潛心性理之學，講明踐履，必以聖賢爲指歸。後鶴峰謂公曰: “吾輩從先生久矣，未嘗有一言奬許，公一見先生，而先生卽曰天所生，何以得此於師門。” 又語人曰: “西厓我之師表。” 公嘗曰: “《中庸》不曰道問學、尊德性，而只曰尊德性而道問學，所爭先後，幾何，畢竟向望歸宿處，不可不思也。” 甲子俱中生進，丙寅登第，己巳以書狀官赴天朝，太學生數百人來觀，公問中朝儒宗，諸生曰王陽明、陳白沙。公曰: “白沙見道未精，陽明專出於禪，當以薛文淸爲宗”，有新安人吳京者，喜而前曰: “近日學術汙舛，士失趍向，公乃發正論以斥之，可見深有意於闢異端矣。” 及序立班次，有僧道二流，立於前列，公顧謂諸生曰: “諸君及俺等，以冠章甫之身，反居彼輩後耶。” 序班言於鴻臚，引二流序於使臣之後，庭中莫不動色。吳公訪公於玉河舘，公以師門《聖學十圖》示之。及還吳遺之以詩若書。詩曰: “已訝玄談開麗日，却憐丰度發陽春”，書曰: “山川間氣萃鍾，哲人丕繼道統，以弘開濟於一邦，若在孔門卽七十子其人云。” 與李艮齋論學有感詩二絶曰: “千聖傳心道可求，十年塵路未回頭，相逢絶歎秋江晩，理棹從君欲泝流，大道由來不二門”，“堪憐末學逞空言，居然漏泄眞消息，魚躍鳶飛摠一源”。辭大宗伯疏，批曰: “古之人君，於其臣也，有臣之者友之者，又有師之者，卿十載經幄一德無瑕。” 又備忘記曰: “柳某君子也。” 仍下敎曰: “卿有大賢之資，而充之以學力，有王佐之才，而將之以血誠。” 嘗召經筵論學及王陽明心卽理之說，公剖析甚詳。上傾聽忘倦曰: “學當以程、朱爲宗師，卿論果然。” 庚寅拜右議政，以改正宗系勞錄光國功，封豐原府院君，嘗薦權慄、李舜臣，後皆爲中興名將。壬辰扈駕龍灣，呈文李提督論和好非計，鞠躬盡瘁，天使司憲箚付於公，稱再造山河，人以爲實錄。《錄勳書》曰: “金玉之精，冰櫱其操，才稱王佐，早許稷卨之身，學爲儒宗，夙負山斗之望。” 上聞公有疾，遣醫診視，疾革前夕，誦《洪範》終篇。卒年六十六。官領議政，謚文忠。廬江先生祠以公爲東配，位尸祝屛山祠。著《懲毖錄》、《主宰說》、《知行說》、《知行合一說》，編次先生文集及年譜。曺芝山抵旅軒張顯光書曰: “學問事業本非二致，此老得大賢依歸，爲學之時，已知爲邦之道。其施諸事者，皆從學問中出，但未盡展，若盡布，雖天下可矣。” 洪木齋汝河，著圃隱、退溪、西厓三先生贊，而西厓贊曰: “濟屯之才，主一之學，命世眞儒，陶門正脈。” ○師門答問日錄問人誠能於日用之間，當事辨察，是則從，非則去，若此不已，知識亦從而開豁向上去，此意何如? 先生曰: “此是學者切己工夫。苟義而必爲，利而决去，則何患學之不就?” 問學以變化氣質，若至純熟，氣禀之偏，可全變否? 先生良久曰: “學者固所以變氣質。然全變則未易，故孔門弟子如子貢、子路，雖親炙聖門，皆得成材，皆因其氣質而進，就其偏處，則終未盡去，是則似難變也。然先儒曰氣質之用小，學問之功大，在乎篤行而已矣。” ◑前受《太極圖》，雖蒙敎誨，未見開豁，凡有疑誤，不得不更煩。先生曰: “理氣微妙，不可卒然開悟，在於沉潛積久，隨處反復，漸至明豁而已。若一聞貫通，則豈謂有終身之功，雖顔子不及此。” 書公以淸羸神觀，冒寒遠遊，憂想不淺，數日前傳聞好還，不及修賀，而適奉珍緘，不勝欣豁，洗脚之餘，不能無少憊，亦在善養，何慮之有? 以辱示觀之，京師四方之極，聲名所萃，士習學術汙舛如彼，不知是天運然耶? 抑人實爲之。以今云云，揆前日尹子固問答及魏時亮諸說，陸、禪懷襄於天下，乃如是，令人浩歎不已。然入燕者數多，能遇此等人，作此等話頭者，亦無幾。公能遇數百諸生，發此正論，略點檢其迷，不易得也。 公挽先生詩抱道幽居不計年，洛江雲物摠悠然，烟霞逸想中投紱，廊廟深憂晩奏篇，千古淵源眞有屬，一般風月自無邊，如何遽作山頹夢，忍使瑤琴又絶絃。◑後編輯先生年譜有詩西林回首意茫然，尙憶臨溪講學年，咫尺眞源尋不到，一筇惆悵暮雲邊。